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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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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到樹葉火紅火紅時,轉眼便入秋了。

我和林潮生開始上床。

我們在床上、沙發上、餐桌上。我們在臥室裏、客廳裏、廚房裏、甚至是外面的公共廁所裏。

但是感情上的事總不是一番風順的,我們之間變得很糟。

我一直沒說喜歡林潮生,他也一直沒說在一起。

我們關系變得不清不楚、模棱兩可。

像是沒有名分的情侶。

他媽的,狗屁林潮生。

他親吻我,他進入我。但他沒說喜歡我。

每天睜開眼,我看見他的睡臉,都想一巴掌呼上去,問問他:我們這樣算什麽。

但我每次都忍住了,我想著明天吧,明天再問他。

我的明天總是那樣的多。

我們做著情侶一樣的事,以至於我真的以為林潮生已經完全屬於我了。

那時候的我以為,我和林潮生就會這樣不清不楚地僵持,但也抵不過頭昏腦脹的輕舉妄動。

秋日裏總是蕭瑟的,又正趕上寒潮來襲,我就特別想吃熱乎乎肉夾饃。

家附近有家陜西面館,他家的肉夾饃餡很足。我和林潮生經常去,我吃不完,林潮生就幫我吃。

他總是這樣,吃我吃剩的東西。我吃相差,會弄得很臟,好好的食物變成了糊。林潮生也不嫌棄,照樣往嘴裏塞。

那天晚上,我看著窗外的枯樹,給林潮生打電話,開口就說:“餵,林潮生,我想去吃肉夾饃。”

林潮生頓了一會兒。

幾秒之後,電話裏傳來一陣氣音,像是他在笑,又像是他在嘆氣。

“溫瀾,我今晚有約。”他語氣裏聽不出情緒。

窗外的枯樹被風吹動,我心裏咯噔一聲。

我捏緊手機,“你……和誰?”

他在電話裏沈默了很長時間,久到我的手機陷入黑屏。

最後,他對我說:“母親安排了相親。”

我倒吸一口氣,手很快變得冰涼。隨意嗯了一句後,我立馬慌亂地掛了電話。

其實,自從我們上床後,他再沒去相親過。最近幾天,我總是能看到他在陽臺給他母親打電話,臉上沒有以往的笑容,一通電話要打很久。

按了通話結束鍵後,我用手掌狠狠搓了把臉,又把手機砸在了床上。

我的拳頭錘著他枕頭,自己喃喃罵著:“他媽的,狗屁林潮生。”

年少的我最反感三樣東西:條條框框的規矩、人與人的虛情假意和形式主義。

此時的我最反感三樣東西:林潮生、林潮生和林潮生。

沒有林潮生,我自己去吃肉夾饃。

買完肉夾饃之後,才發現我沒帶家鑰匙,我氣得在大街上直跺腳。

晚上的風夾雜著涼意,行人裹著衣服匆匆而過,片片樹葉零散的落在地上,透著一股淒涼。

我最怕冷,猶猶豫豫的,最後還是裹緊衣服,咬著牙給林潮生發微信。

他讓我在一家西餐廳等他。我很快就到了地方,但我在門口擰巴著沒進去。

從門口這個角度,剛好能看見明亮的西餐廳裏,林潮生和一個女孩面對面坐著。

我蹲在大街上,吹著冷風,手裏捧著肉夾饃,咬了很大一口,吧唧著嘴。

他們也不吃飯,不知道在談什麽,談了很久很久。一直到他們說完,餐桌上食物都一口沒動。

他們走出來時,我才看清那個女孩,叫白歌,也是我們學校的,和林潮生一樣學法律。

林潮生穿黑色尼龍風衣,白歌穿白色翻領大衣。

可真他媽的般配。

我低頭,發現自己正穿著件灰撲撲的棉襖,顯得十分臃腫。

他媽的。

我站起身,把肉夾饃扔到垃圾桶裏,用手胡亂擦嘴。

他們告別後,林潮生朝我走來。走到我身邊時,他朝我笑了笑:“等很久了?”

我搖頭,“剛到。”

他媽的,其實等了兩個小時了。

林潮生把我帶回車裏,車裏很暖和。我吹了兩小時冷風,腳快沒知覺了。

我看著車窗外,手扣著車窗按鈕,漫不經心地問:“這個成了?”

他手把著方向盤,瞥我一眼,沒說話。

我只好自言自語,“挺好的。”怕沒誠意,我又加了一句,“她看著挺溫婉賢惠的,配你。”

這話聽上去像場面話,但我不愛搞客氣那套。令我有點心酸的是,這話是我真心想說的。

他笑了笑,沒接我的話。

到家的時候,我直接蹬了鞋去洗澡。我的腳被凍得冰冷,碰了熱水後才舒緩些。

我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時,林潮生正在看書,他睇我一眼,勾起嘴角說:“過來,我幫你吹頭發。”

他喜歡幫我做事,喜歡幫我洗衣服,幫我洗澡,幫我剪指甲。他最喜歡的是幫我吹頭發。

我因為剛剛的事別扭著,但也沒拒絕,坐到了他身邊。他用手掌輕揉我的頭發,暖暖的。脖間傳來他的體香,我喉嚨一動。

“今晚做麽?”我下意識地問出來。

這段時間,我倆問對方最多的問題,就是今晚做不做。但是今天這話實在不合時宜,我低下頭,趕緊又說:“你要是和她在一起了,不和我做也行。”

他關了吹風筒,揉了揉我的頭發。

沒等我反應,他的吻已經落下來。

是不溫柔的吻。

他咬著我的唇,褪去我身上的衣服。

做著做著,發現沙發上施展不開,只好又滾到床上。

結束後他把我抱到浴室,幫我一點一點地清理。

我靠在他懷裏,水汽蒸騰著,腦子變得迷迷糊糊的。

我知道自己就快睡著,下意識地抓他的手,問他,“餵,你和她談成了,是麽?”我又問:“你們在一起了?”

我的眼皮快撐不開了。

進入夢鄉前,我聽見他說:“睡吧,沒有的事。”

我以為今晚會是好夢。

但我夢裏的一切都變得陰沈沈的,我夢見林潮生一直往前走,我光著腳踩在雪地裏追著他。

雪地裏冰冷冰冷的,我的腳變得麻木,我拼命地追著,最後林潮生回頭,他對我說,溫瀾,我要結婚了。

我驚醒。

身邊的林潮生還在熟睡,他雙臂圈住我,摟得很緊。我靠著他的胸膛,瞪大眼睛聽著他的心跳。

手機屏幕亮起,我起身去拿手機,剛剛拿到,身後一條手臂猛地箍住我,把我摁在他懷裏。

林潮生閉著眼睛,用鼻尖蹭了下我的頭發,“溫瀾,再睡會……”

但我做了噩夢,睡不著。

我按亮屏幕,是劉馨的微信。

她要北方支教,支教活動和學校商量過,拉上了十多個同學,問我要不要同她一路。

我曾了解到農村教育的落後,一直挺想去。我問她去多久,她很快就回我:一年。

我回頭,看了看身旁正在熟睡的林潮生。他胸膛起伏著,柔軟的頭發蹭著我,雙臂緊緊地將我環住。

我又看了看劉馨的微信,還是猶豫了。

平凡的日子裏總有些心煩意亂的措手不及。

那天,也是平凡普通的一天。

秋日的天氣總是變化莫測。我和林潮生從教學樓裏出來時,外面正在下雨。

陰雲急劇翻滾著,細雨飄飄灑灑,落在幾棵枯樹上,時不時送來陰冷的風。

我只穿了件薄薄的單衣,又濕又潮的風吹來時,我冷得渾身打顫。

林潮生把外套脫下來,披在我身上。他揉了揉我的頭發,說去借傘,讓我等他。

我隨口嗯了一聲。

他走後,我裹緊外套,卻還是發冷,一個人盯著昏昏的天,綿綿的雨。

時間滴答滴答,過得很慢。

林潮生讓我等他,但他遲遲沒回來。

我在門口站得膝蓋僵直,一會兒蹲著,一會兒坐著,冷的時候就抱著手臂跺腳。

我沒帶手機,只好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墻上的時間。

天色越來越昏沈。

他已經走了三個多小時。

我在門口碰見了青協的會長,他問我,要不要他送我回去。

我擺了擺手,“我等林潮生。”

會長挺驚訝的,他說:“林潮生早就走了啊。”

我怔住。

他又朝我擠眉弄眼,“林潮生是不是和法律系的白歌在一起了?我看見他拿了把傘去送白歌了。他還是摟著人家姑娘走的,樓得可緊了。這麽大雨送女孩回家,嘖嘖,真讓人想入非非。話說,他倆真的挺配……”

一瞬間,我渾身的血液被陰冷的風凍住,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,甚至產生了耳鳴。

會長拍了拍我,“溫瀾,我送你回去啊?”

我回神,僵硬地擺了擺手,幹巴巴地笑著:“謝了,不用。”

會長走後,我雙腿突然發軟,直接無力地蹲坐在地上。

冷風越吹越大,我拼命地裹緊外套,領口處還傳來林潮生的體香。

我怕冷,林潮生清楚我很怕冷。

我等他,林潮生清楚我在等他。

但是他還是選擇送那個女孩回家,就把我一個人扔在冷風裏。

他媽的林潮生,狗屁的林潮生。

天色灰蒙蒙的,秋雨綿綿不絕。學校裏行人稀少,遠處一對情侶撐一把小傘,他們嬉笑著走遠了。

我一個人怔怔地蹲在原地,從頭到腳都冰冷冰冷的,嘴裏不停地嚷嚷著那句“他媽的”。

我開始胡思亂想。

我想起我昨晚那可怖的夢,想起林潮生和白歌站在西餐廳門口,我想起他電話裏時不時的那句“安排了相親”。

我想起我們現在稀裏糊塗的關系。

身子像被風化,我目光呆滯地在停在原地不動,吹著冷風,聽著雨聲。

我一邊亂想著,一邊罵林潮生。

等到天色漸漸暗下來時,這場陰冷的雨停了。

路上靜悄悄,房檐的積水一滴一滴墜落,水珠落在地上,慢慢地散開了。

我不再發抖,也不再罵罵咧咧。

耳邊縈繞水珠嘀嗒的聲音,我竟然變得平靜,心臟像是被繞了鐵索,沈到了深海。

時機很重要。

十八歲那年,我以為我會永遠跟著林潮生,絕不會想離開他。

所以時機很重要。

如今,我和林潮生早已不再是同桌,但四年過去,我們也沒成為戀人。我們變成了最令人討厭的關系:暧、昧。

今天的一切都是猝不及防:冷秋,下雨,寒潮,一個人,被拋棄。

這場雨只讓我茹苦含辛。

林潮生卻讓我透骨酸心。

我忘記自己是怎麽回到家,等我回神的時候,已經走到了林潮生的臥室裏。

枕頭上還殘留著幾根頭發,有我的也有他的,纏繞在一起。我抱著他的枕頭放在鼻尖,攫取著他的氣息。

我心裏很堵。

我應該一個人冷靜冷靜,我應該離開他一段時間。

我翻出手機,點開了和劉馨的對話框,我給她發消息,她很快回我。

我開始訂機票,我開始收行李。

我搬來林潮生家的那年,東西很多很亂,我和他在家裏又打又鬧,花了一個下午才收好。

那年我十八歲。

現在我只用了一個鐘,就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鏈。

我收拾完後去洗手,發現家裏的水龍頭居然在放熱水。

倒也不是在放熱水,只是我的手被凍得冰冷。他媽的,已經察覺不出冷熱。

我給林潮生發微信,消息框裏的文字被刪刪減減。最後只說回家住幾天,沒敢說我要走一年。

臨走前,我呆呆的站在他家門口,環視著熟悉的一切。

終究不過是一場秋天的雨,沒有把我們淋濕,卻讓我們都措手不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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